“虛空的空虛,一切都是虛空。”,是張愛玲曾經(jīng)談到的中國與眾不同的地方,這是風華絕代的才女一個重大的發(fā)現(xiàn),并自始至終地操作為她所有作品的主旋律。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這是胡蘭成和張愛玲的愛情,前八個字是胡蘭成寫給張愛玲的,而后八個字是張愛玲贈給胡蘭成的。
深夜里突然間想起了這句話,于是便起身想要道盡這些話。她的一生都貫穿著這句話:“因為懂得,所以慈悲。”也許我是沒有什么佛性和禪心,致始到終都只是一知半解。
張愛玲與胡蘭成,一個是當時上海最負盛名的女作家,一個是汪偽政府的要員。在亂世之中,他們的相識、相知、相戀,及至最后的分手,都堪稱是一場“傳奇”。
很多時候,我卻暗暗為這段戀情而感到嘆息。那個生活在社會底層只身闖世界的文人,在掙扎中淡漠了自己的人格、尊嚴、價值觀,讓愛玲受盡了多少的屈辱和怨恨。也許胡蘭成是懂張愛玲的,懂她貴族家庭背景下的高貴優(yōu)雅,也懂她因為童年的不幸而生成的及時行樂的思想。僅僅這一個“懂得”,也許就是張愛玲愛上胡蘭成的最大原因。其實細細分析來,張愛玲本身就不是一個世俗之人,她不以塵世的價值觀去品評一個人。她沒有什么政治觀念,只是把胡蘭成當作一個懂她的男人,而不是汪偽政府的漢奸;對于胡蘭成的妻室,她也不在乎,因她似乎并不想到天長地久的事。她在一封信中對胡蘭成說:“我想過,你將來就是在我這里來來去去亦可以。”也許她只在乎胡蘭成當下對她的愛,其他的,她都不愿多想。胡蘭成的年齡比她大出很多,但這也許又成了她愛他的原因。
胡蘭成也確實配不上她,如果只是濫情那也就算了,但是這樣的移情別戀卻反反復復,讓這個心氣高傲一次又一次的低下了頭,張愛玲真的是委屈的,她的心里只有這一個男人,而這個男人的心里卻裝著幾個女人,叫她怎么能不感傷?
還記得離開溫州的時候,胡蘭成送她,天下著雨,真是天公應離情。她嘆口氣道:“你到底是不肯。我想過,我倘使不得不離開你,亦不致尋短見,亦不能夠再愛別人,我將只是萎謝了。”這場雨,也沖刷了他們曾經(jīng)的“傾城之戀”。張愛玲已經(jīng)知道,她這一生最美的愛情,已經(jīng)走到了辛酸的盡頭,再有沒有挽回的余地了。在他落魄時愛玲用盡一切辦法接濟他,而當他功成名就時她便毅然選擇離開。
常常一遍一遍摸著她的照片,摸著她似笑非笑的眼角,摸著她欲說還休的唇角,間或會聽見有些嘆息,從她高昂的額際,從她微噘的眉心傳出來;青石板路上高跟鞋的矜持響聲,旗袍非常宛若玫瑰般盛放的聲音,外灘上傳來的一浪浪歌聲……。遮掩的嘆息穿越了舊上海絢爛的夜空,穿越千萬重迷離的煙雨,從她的照片中傳來。
始終無法忘記初次看見張愛玲照片時的復雜心情。鏡頭自底角度往上拍攝,照片中的人又不自覺地仰首,神情清冷,自信,毒辣,以鶴姿出現(xiàn),吡視人間。細細凝視其照片,竟發(fā)現(xiàn)亂世中的硝煙與炮聲依然清晰傳來,曹七巧的冷笑,姜長安的嗚咽,范柳原的高談,白流蘇的低笑,都一一從照片中泄露出來,每一聲嘆息都無比精確地擊中我的內(nèi)心。像被窺探了秘密,我驚訝之余又驚喜無比,手足無措,不禁潸潸。熱淚點滴匯成奔涌的河,洗刷著我自身的苦痛與世界的外殼。而照片中的愛玲始終只笑著,不語。
于是以后的我便以標準的凡夫俗子字太張望她并暗暗艷羨著她,看她如何讓傾覆著一整個香港城,來完成一場曠世的愛戀,看她如何弄璋弄瓦,制造七個琉璃瓦的破碎。愛玲信手的一則故事便波瀾過我的世界。
但是,我在艷羨她、盛贊她的同時,有否留意到,她華麗的旗袍背后,藏著多少不為人知的眼淚?如筆下的故事一樣,她在自己低到塵埃里的愛情也得不到圓滿收場。愛玲度過了比小說更傳奇的生命,把所有人遠遠甩在自己的文字后面,只留下照片,供我們瞻仰與膜拜。原來,那些無奈又凄涼的嘆息,也有著愛玲的一份悲情。
就這樣,在一次又一次反復的凝視與聆聽中,我對世界對生命的認知一天天深化,愛玲的照片,已然成為我遮風避雨的精神蝸居處,在這個世界里,我既可以遠離現(xiàn)實的紛擾又敢于面對現(xiàn)實的慘淡。直至今日,我發(fā)現(xiàn),縱然時間總以其殘忍的方式為人間一切打磨,以至于天荒地老,美人遲暮,長街無覓,茶蘼謝盡,而愛玲,其人,其照片,卻持久地美麗著,在幽幽的嘆息中,成了歷史最玲瓏剔透的見證。
也許說,她曾經(jīng)愛了,愛的徹底,也被傷了張愛玲從未就這一場戀情說過只言片語,我們只有從胡蘭成所著的《今生今世》中《民國女子》去考證。這段感情,究竟孰是孰非,也許真的并不重要。
就象張愛玲在《金鎖記》的開頭說的:
我們也許沒趕上看見三十年前的月亮,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應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云軒信箋紙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后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亮也不免帶點凄涼。
因為相知,所以懂得;因為懂得所以慈悲;因為愛過,所以慈悲。因為懂得,所以寬容。
無來無去了一生
與其說我在“解讀”張愛玲,不如說“感受”或許更貼切。
倘若你了解,你會發(fā)現(xiàn)她一點也不神秘。這份體驗來自于我身邊真實存在的朋友——那種若即若離的朋友。這樣的朋友,平日是不需要我去打擾什么的,甚至一份看起來普通的搭訕都顯得牽強而刻意。而他們會和我聯(lián)系,在他們想聯(lián)系我的時候。
我從開始的不習慣,到漸漸享受起了這樣的存在——如果非要用什么詞語定義,或許“本真”、“自然”、“質樸”、“單純”等等恰恰是對他們最好的詮釋了。
他們骨子里透著一份難得的純真,于是便會愈發(fā)對自己忠誠——不論他們是怎樣的一個狀態(tài),他們都如實呈現(xiàn),向來不屑偽裝——盡管他們一旦偽裝,便是超級無敵的高手——故而不了解的人,會把這一份純真所表現(xiàn)出來的“陰晴不定”定義為“不可理喻”;他們骨子里透著一份難得的信任,通常他們嗅覺極其靈敏,如果嗅出絲毫不對勁,便會禮貌地避而遠之,倘若他們一旦認定你的坦誠,便會給予你一份獨特的信任,乃至在你面前毫不遮掩地流露;他們骨子里更有一種難得的靈性,因為他們賴以生存的,不是頭腦,恰恰是直覺,既然直覺能讓他們生存,那么某些異于常人的才能便也不難理解了。
他們?nèi)缫恢,就好像你我頭頂上的這片藍天,因為如一,所以蘊藏著雨雪雷電的變幻;他們清澈著,就好比你我熟視無睹的水,因為清澈,所以放入任何一種佐料便瞬間溶解,乃至于滿口竟是佐料的滋味兒;他們湛然著,就好似一面懸在墻壁的鏡子,因為湛然,所以人們照完之后,通常評頭論足一番,也總要捎帶上這面鏡子。
我深深地知道,現(xiàn)實中,這種人即便能遇見,也委實不容易搭上話兒;即便搭上了,也委實不知道該說什么好;最后恐怕還是會笑了——會心地笑,一如展開的書卷這般。
這便是書籍的妙處了——它們?nèi)鐚嵳宫F(xiàn)著作者的心路,通過文字的精妙組合,演繹出一番又一番的情境,讓人回味咂摸。即便不茍言笑如弘一法師,在書中你也絲毫不會感覺到任何拘謹和不安了。
另,由于這幾天一直在品味張愛玲,竟意外收到了“微笑凡人老張”的留言,便去了空間,收藏了十二篇洋洋灑灑的《有緣識得張愛玲》。我一氣讀完,甚是喜悅。文章作者系張愛玲遺囑委托人林先生,他見證了張愛玲逝世前的歲月,難能可貴的是他的誠實與坦然,以及他對于張愛玲先生那一份樸素如家人般的情感,所以,通透世故的張愛玲能將身后事委托于他,也實在是明智之舉。
印象深刻的,是文章中那樣一個小片段,說是林先生本人和張愛玲通電話,張愛玲說了這樣一句話,那意思,約略是和他聊天很開心。那個林先生當時就很莽撞地問了句:“為什么?”然后張愛玲先生便掛了電話。
我不禁心生羨慕起來,想著,如果我是他,也許會說:“能聽到你這么說,我感到很意外,也很開心。”——突然,我笑了。
是了,這就是張愛玲,這就是林先生,這就是我。
一抹斜陽灑進了屋來,投射在那本泛黃的張先生的散文集上——封面,一位穿著旗袍抬著頭的女子傲然著,瞬間儀態(tài)萬千,栩栩如生了起來。
我會心一笑——張愛玲,一如她的骨灰灑向了大海那般,她或許哪兒也沒有去。
“相片這東西不過是生命的碎殼,紛紛的歲月已過去,瓜子仁一粒粒咽了下去,滋味各人自己知道,留給大家的惟有那滿地狼藉的黑白的瓜子殼。”——張愛玲《連環(huán)套》
了一
2013.01.18
到底是上海人
一年前回上海來,對于久違了的上海人的第一個印象是白與胖。在香港,廣東人十有八九是黝黑瘦小的,印度人還要黑,馬來人還要瘦?磻T了他們,上海人顯得個個肥白如瓠,像一代乳粉的廣告。
第二個印象是上海人之“通”。香港的大眾文學可以用膾炙人口的公共汽車站牌“如要停車,乃可在此”為代表。上海就不然了。初到上海,我時常由心里驚嘆出來:“到底是上海人!”我去買肥皂,聽見一個小學徒向他的同伴解釋:“喏,就是張勛的勛,功勛的勛,不是”薰風的薰。《新聞報》上登過一家百貨公司的開幕廣告,用并散并行的陽湖派體裁寫出切實動人的文字,關于選擇禮品不當?shù)奈kU,結論是:“友情所系,詎不大哉!”似乎是諷刺,然而完全是真話,并沒有夸大性。
上海人之“通”并不限于文理清順,世故練達。到處我們可以找到真正的性靈文字。去年的小報上有一首打油詩,作者是誰我已經(jīng)忘了,可是那首詩我永遠忘不了。兩個女伶請作者吃了飯,于是他就做詩了:“樽前相對兩頭牌,張女云姑一樣佳。塞飽肚皮連贊道:難覓任使踏穿鞋!”多么可愛的,曲折的自我諷嘲!這里面有無可奈何,有容忍與放任——由疲乏而產(chǎn)生的放任,看不起人,也不大看得起自己,然而對于人與已依舊保留著親切感。更明顯地表示那種態(tài)度的有一副對聯(lián),是我在電車上看見的,用指甲在車窗的黑漆上刮出字來:“公婆有理,男女平權。”一向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由他們?nèi)グ?各有各的理。“男女平等”,鬧了這些年,平等就平等吧!——又是由疲乏而起的放任。那種滿臉油汗的笑,是標準中國幽默的特征。
上海人是傳統(tǒng)的中國人加上近代高壓生活的磨練,新舊文化種種畸形產(chǎn)物的交流,結果也許是不甚健康的,但是這里有一種奇異的智慧。
誰都說上海人壞,可是壞得有分寸。上海人會奉承,會趨炎附勢,會混水里摸魚,然而,因為他們有處世藝術,他們演得不過火。關于“壞”,別的我不知道,只知道一切的小說都離不了壞人。好人愛聽壞人的故事,壞人可不愛聽好人的故事。因此我寫的故事里沒有一個主角是個“完人”。只有一個女孩子可以說是合乎理想的,善良、慈悲、正大,但是,如果她不是長得美的話,只怕她有三分討人厭。美雖美,也許讀者們還是要向她叱道:“回到童話里去!”在《白雪公主》與《玻璃鞋》里,她有她的地盤。上海人不那么幼稚。我為上海人寫了一本香港傳奇,包括《泥香屑》、《一爐香》、《二爐香》、《茉莉香片》、《心經(jīng)》、《琉璃瓦》、《封鎖》、《傾城之戀》七篇。寫它的時候,無時無刻不想到上海人,因為我是試著用上海人的觀點來察看香港的。只有上海人能夠懂得我的文不達意的地方。
我喜歡上海人,我希望上海人喜歡我的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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