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經(jīng)》是玄奘取經(jīng)途中護身的法寶,在《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里說是由一病人所授,在《獨異志》里說是?賓國的老僧所授,到了《西游記》里則說是烏巢禪師所授,而講解《心經(jīng)》的法師則由孫悟空兼任了。“猢猻”取代了?賓國的“胡僧”,可能由音訛而來,但“心猿”卻是一個“多心的和尚”,并未接受“知行合一”的心學。
唐僧取經(jīng)遇到許多磨難,從《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起,都說是靠猴行者(后來稱為孫行者)的保駕,才能到達西天?墒窃谛实茏踊哿、彥悰寫的《大慈恩寺三藏法師傳》里卻說是念《般若心經(jīng)》的作用!斗◣焸鳌肪硪徽f:
從此以去,即莫延賀磧,長八百余里,古曰沙河,上無飛鳥,下無走獸,復(fù)無水草。是時顧影唯一心但念觀音菩薩及《般若心經(jīng)》。初,法師在蜀,見一病人,身瘡臭穢,衣服破污,愍將向寺,施與衣服飲食之直。病者慚愧,乃授法師此經(jīng),因常誦習。至沙河間,逢諸惡鬼,奇狀異類,繞人前后,雖念觀音,不得全去。即誦此經(jīng),發(fā)聲皆散。在危獲濟,實所憑焉。
在唐人李亢(或當作伉)《獨異志》里,也有玄奘傳習《心經(jīng)》的故事:
沙門玄奘俗姓陳,偃師縣人也。幼聰慧,有操行。唐武德初,往西域取經(jīng)。行至?賓國,道險虎豹,不可過。奘不知為計,乃鎖房門而坐。至夕開門,見一老僧,頭面瘡痍,身體膿血,床上獨坐,莫知來由。奘乃禮拜勤求,僧口授《多心經(jīng)》一卷,令奘誦之。遂得山川平易,道路開辟,虎豹藏形,魔鬼潛跡。遂至佛國,取經(jīng)六百余部而歸。其《多心經(jīng)》至今誦之。 (《太平廣記》卷九二引)
《法師傳》里的病人在這里變成有病的老僧了,而《心經(jīng)》的功能也說成能使“虎豹藏形,魔鬼潛跡”。這還是較早的傳說。到了《大唐三藏取經(jīng)詩話》里,有了神通廣大的猴行者,《心經(jīng)》的護法作用就顯得不必要了。然而《取經(jīng)詩話》還是非常突出地強調(diào)了《心經(jīng)》的重要性,而且傳授《心經(jīng)》的不是什么病人或老僧而是定光佛了,不過傳經(jīng)的時間推遲到了取經(jīng)回來的路上。因為保護唐僧的任務(wù)已有猴行者去完成了。請看《取經(jīng)詩話》第十五節(jié)說三藏取得經(jīng)卷之后,“點檢經(jīng)文五千四十八卷,各各俱足,只無《多心經(jīng)》本”。隨后第十六節(jié)就講香林未受《心經(jīng)》的故事:
竺國回程,經(jīng)十個月,至盤律國地名香林市內(nèi)止宿。夜至三更,法師忽夢神人告云:“來日有人將《心經(jīng)》本相惠,助汝回朝。”良久驚覺,遂與猴行者云:“適來得夢甚異常。”行者云:“依夢說看經(jīng)。”一時間眼?耳熱,遙望正面,見祥云靄靄,瑞氣盈盈,漸睹云中有一僧人,年約十五,容貌端嚴,手執(zhí)金杖,袖出《多心經(jīng)》,謂法師曰:“授汝《心經(jīng)》歸朝,切須護惜。此經(jīng)上達天宮,下管地府,陰陽莫測,慎勿輕傳。薄福眾生,故難承受。”法師頂禮白佛言:“只為東土眾生,今幸緣滿,何以不傳?”佛在云中再曰:“此經(jīng)才開,毫光閃爍,鬼哭神嚎,風波自息,日月不光,如何傳度。”法師再謝:“銘感,銘感!”佛再告言:“吾是定光佛,今來授汝《心經(jīng)》;氐教瞥畷r,委囑皇王,令天下急造寺院,廣度僧尼,興崇佛法……”
《取經(jīng)詩話》第十七節(jié)還講到:“皇王收得《般若心經(jīng)》,如獲眼睛,內(nèi)外道場,香花迎請。”看來《心經(jīng)》當然是佛經(jīng)中最寶貴的一部了。實際上它應(yīng)該指在玄奘以前已有譯本的《般若波羅蜜多心經(jīng)》,不知為什么玄奘的弟子竟把它說得那么神秘,至于《取經(jīng)詩話》更是說得聳人聽聞,什么“毫光閃爍,鬼哭神嚎,風波自息,日月不光”?上魇诘锰砹诵,否則猴行者也不必那么艱苦奮斗了。
到了百回本《西游記》里,仍然保留著傳授《心經(jīng)》的情節(jié),只是在西行不久的途中,傳經(jīng)的是一位來歷不明的烏巢禪師。他對三藏說:“路途雖遠,終須有到之日,卻只是魔障難消。我有《多心經(jīng)》一卷,凡五十四句,共計二百七十字。若遇魔障之處,但念此經(jīng),自無傷害。” (第十九回) 三藏念熟了這部《心經(jīng)》,可是并不起作用,遇到魔怪,還得靠孫行者去戰(zhàn)斗。而且三藏對《心經(jīng)》的精義竟毫無所知,還得他徒弟孫行者來給他講解,豈非咄咄怪事!試看《西游記》第三十二回:
唐僧道:“徒弟們仔細。前遇山高,恐有虎狼阻擋。”行者道:“師父,出家人莫說在家話。你記得那烏巢和尚的《心經(jīng)》云‘心無掛礙;無掛礙,方無恐怖,遠離顛倒夢想’之言?但只是:掃除心上垢,洗凈耳邊塵。不受苦中苦,難為人上人。你莫生憂慮,但有老孫,就是塌下天來,可保無事。怕甚么虎狼!” 又《西游記》第四十三回:
三藏大驚道:“徒弟呀,又是那里水聲?”行者笑道:“你這老師父,忒也多疑,做不得和尚。我們一同四眾,偏你聽見甚么水聲。你把那《多心經(jīng)》又忘了也!”唐僧道:“《多心經(jīng)》乃浮屠山烏巢禪師口授,共五十四句,二百七十個字。我當時耳傳,至今常念,你知我忘了那句兒?”行者道:“老師父,你忘了‘無眼耳鼻舌身意’,我等出家人,眼不視色,耳不聽聲,鼻不嗅香,舌不嘗味,身不知寒暑,意不存妄想——此謂之祛褪六賊。你如今為求經(jīng),念念在意;怕妖魔,不肯舍身;要齋吃,動舌;喜香甜,嗅鼻;聞聲音,驚耳;睹事物,凝眸。招來這六賊紛紛,怎生得西天見佛!” 又第八十五回:
三藏道:“休言無事,我見那山峰挺立,遠遠的有些兇氣,暴云飛出,漸覺驚惶,滿身麻木,神思不安。”行者笑道:“你把烏巢禪師的《多心經(jīng)》早已忘了。”三藏道:“我記得。”行者道:“你雖記得,還有四句頌子,你卻忘了哩。”三藏道:“那四句?”行者道:“佛在靈山莫遠求,靈山只在汝心頭。人人有個靈山塔,好向靈山塔下修。” 又第九十三回:
唐僧道:“徒弟,雖然佛地不遠,但前日那寺僧說,到天竺國都下有二千里,還不知是有多少路哩。”行者道:“師父,你好是又把烏巢禪師《心經(jīng)》忘記了也!”三藏道:“《般若心經(jīng)》是我隨身衣缽,自那烏巢禪師教后,那一日不念,那一時得忘。顛倒也念得來,怎會忘得!”行者道:“師父只是念得,不曾求那師父解得。”三藏說:“猴頭,怎又說我不曾解得!你解得么?”行者道:“我解得,我解得。”自此三藏、行者再不作聲……三藏道:“悟能、悟凈,休要亂說。悟空解得是無言語文字,乃是真解。”
從上引幾段情節(jié)看,唐僧的確沒讀懂《心經(jīng)》,倒是孫行者真解得《心經(jīng)》的要義。孫行者不僅用金箍棒保護了唐僧,而且還用佛學真諦指點了他的師父。他成為西天取經(jīng)的真正的主角,比宋元時代的猴行者又大大地提高了一個層次。和西游故事的不斷演化一樣,孫行者的形象也是不斷演化的。在百回本《西游記》里,這個修訂者把孫行者加工塑造成一個深通佛法的真僧,用了不少篇幅來描寫他的禪機妙悟。這一點很可能是今存世德堂本《西游記》修訂者的新創(chuàng)。
在世德堂本《西游記》里,有不少回目用了“心猿”來指代孫行者。正文第七回里有詩說:“猿猴道體配天心,心即猿猴意思深。”第十九回里又有詩說:“意馬胸頭休放蕩,心猿乖劣莫教嚎。”“心猿意馬”本來是佛家的語言,早在敦煌遺書《維摩詰經(jīng)講經(jīng)文》 (擬題,伯2292) 里就有“卓定深沉莫測量,心猿意馬罷顛狂”的句子。猿猴的心是顛狂的、放蕩的、乖劣的,因此心即是猿,心即是魔!段饔斡洝返谑乩锾粕呀(jīng)說過:“心生,種種魔生;心滅,種種魔滅。”書中還用了不少禪機隱語反復(fù)說明“靈山只在汝心頭”的道理。許多故事都是講了“心中佛”與“心中魔”或“心中賊”的`斗爭。第二十二回孫行者所講的《心經(jīng)》,就根據(jù)其中“依般若波羅蜜多故,心無掛礙;無掛礙故,無有恐怖”的經(jīng)文說明魔自心生。第四十三回孫行者說師父忘了《心經(jīng)》“無眼耳鼻舌身意”的要點,才“招來這六賊紛紛”。再看第十四回《心猿歸正、六賊無蹤》,孫行者初出茅廬打死的六賊名叫眼看喜、耳聽怒、鼻嗅愛、舌嘗思、意見欲、身本憂,就清楚地表明了六賊出自人的心中。孫行者本來是個妖魔,自己也心懷六賊,消滅了六賊,才能歸依正道?墒菐煾柑粕畢s不明此理,罵他“一味傷生,去不得西天,做不得和尚”。孫行者之所以稱為“心猿”,就因為他六根未凈,六賊未死,還有許多世俗的“人心”。第七十九回白鹿變化的國丈要唐僧的黑心,假唐僧孫行者剖開肚皮來看,“都是些紅心、白心、黃心、慳貪心、利名心、嫉妒心、計較心、好勝心、望高心、侮慢心……種種不善之心,更無一個黑心”。正如那個國丈所說,“這是個多心的和尚”。這一段情節(jié)可能借鑒于唐人張讀《宣室志》里的楊叟故事 (《太平廣記》卷四四五引) 。楊叟得了心病,有個醫(yī)生說,“非食生人心,不可以補之”。楊叟的兒子在山中遇見了一個“胡僧”,愿意舍身飼虎,楊子求他舍心救治其父之病。胡僧在吃飽齋飯之后,說道:“《金剛經(jīng)》云:‘過去心不可得,現(xiàn)在心不可得,未來心不可得。’檀越若要取吾心,亦不可得矣。”說完了,“忽跳躍大呼,化為一猿而去”。這個講《金剛經(jīng)》的“胡僧”,可能就是講《心經(jīng)》的“猢猻”的前身。在吳語方言里,“胡僧”與“猢猻”是音近而可以轉(zhuǎn)化的。學兄張錦池在《西游記考論》中曾提出此說,他認為“胡僧”指的是《三藏法師傳》所說的石槃陀。但石槃陀是個知難而退、半途而廢的逃兵,我覺得不如直接從《獨異志》里傳授《心經(jīng)》的老僧著眼,那個?賓國的“頭面瘡痍,身體膿血”的老僧也可以說是一個“胡僧”,他在《西游記》里則分化為傳授《心經(jīng)》的烏巢禪師和解得《心經(jīng)》的孫悟空兩個人物了。猴行者無論是中國猴還是印度猴,怎么會和唐僧取經(jīng)的事業(yè)連接起來的呢?傳授《心經(jīng)》的“胡僧”可能是一個交叉點。當然,這只是一種可能而已。世德堂本《西游記》所寫的孫悟空,第一個師父是須菩提祖師,據(jù)說是靈臺方寸山中斜月三星洞里的神仙。世德堂本原有注文說:“靈臺方寸,心也。”“斜月象一鉤,三星象三點,也是心。言學仙不必在遠,只在此心。”從須菩提祖師秘傳的妙法看,完全是道家的法術(shù)?墒且婚_頭就講修道只在此心,竟和佛家的說法相同。后來孫悟空“棄道從僧” (第十九回對豬精自述) ,聽了烏巢禪師的《心經(jīng)》,就無師自通,妙悟真解。第三十二回他講了“心無掛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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