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收到一個包裹，

　　里面是一條舊棉褲。

　　褲上縫滿了層層“愁怨”，

　　見到舊物，又勾起我的淚珠無數(shù)……

　　1968年的最后一個寒夜，

　　我孤零零地守在一座深山小屋。

　　除夕夜，我有家難歸，

　　炮竹、酒宴離我遙遠(yuǎn)而冷漠。

　　我圍著一盆跳動的火，

　　只有一條狗，吻著我吐花的棉褲。

　　那年頭，狗也學(xué)會了“政治嗅覺”，

　　它在提醒我：別忘了“天天講”的囑咐。

　　是呀，這是節(jié)日之夜啊，

　　我呆望著：如鹽的雪粒從瓦檐撒下落

　　滿了我的床鋪

　　我感到那個世界好冷啊，

　　呼呼北風(fēng)好像要將我卷進(jìn)山谷。

　　大山、林濤在對我進(jìn)行“再教育”，

　　教得我的性格變得像大山不可屈服。

　　我在漸漸暗淡的火盆里添上一截枯竹，

　　“啪——啪”連聲，驚動了這幽靜的山谷。

　　忽然有人在門外敲我的窗戶，

　　我毛發(fā)四豎——敲窗聲還伴著聲聲凄切的低呼。

　　“階級敵人”果真沒有“睡覺”啊，

　　我警惕地拔出了藏在草席下的`匕首。

　　我在門內(nèi)又仔細(xì)傾聽：不，這聲音怎么是那么耳熟，

　　那是我插隊的房東林大爺在哭！

　　除夕夜，我被“遣調(diào)”深山獨守林場，

　　離開了大爺，怎么就突然發(fā)生變故？

　　我輕輕地走去開門，

　　門外雨雪霏霏，林大爺只穿著一條單褲。

　　他的牙關(guān)在打磕渾身顫抖，

　　為什么他被驅(qū)趕，何罪之有？

　　我在火盆里添了一把干柴，

　　林大爺對我終于嚎啕大哭！

　　我趕緊脫下了自己的舊棉褲，

　　又從箱子里翻出了幾件舊衣服。

　　我看見林大爺身上腿上有道道傷痕，

　　熱血在我的心口狂跳奔突！

　　林大爺滿肚子冤屈不敢吐，

　　半天，他只說出了一個字：“信”，

　　他勾頭沉思，火盆邊好像一尊“雕塑”。

　　后來，我終于明白是他托我寫的告狀信

　　又轉(zhuǎn)回到了冤家的手里，

　　土霸王在除夕夜將他毒打趕出了土屋！

　　我知道不久我將面臨著被驅(qū)趕的命運，

　　因為這山上的猴子就是老虎！

　　我將會被趕到哪里去呢？

　　我只有含淚送給了大爺一條舊棉褲。

　　這棉褲可以在山上擋風(fēng)寒啊，

　　明天，我也許是一只孤雁，

　　飛避他鄉(xiāng)無人處……

　　若干年后，我成了一名教師，

　　我今天又收到了大爺寄來的舊棉褲。

　　我打開包裹，里面沒有一個字，

　　但是我在棉褲里讀出了大爺十多年的痛苦。

　　舊棉褲劃破了幾道口子，

　　我在口子里讀出了林大爺?shù)男了崤c淚雨。

　　他年年除夕望雪思念我，

　　棉褲主人飛何處？

　　現(xiàn)在，林大爺終于穿上了新棉褲，

　　他終于打聽到了我的住處。

　　他想引起我對他的思念，

　　于是給我寄來了這件我送給他的禮物。

　　留下吧，這件珍貴的舊棉褲，

　　因為它包裹著兩代人的辛酸，

　　里面縫著十多年的悲楚。

　　我還要告訴我的下一代，

　　不要扔掉這條舊棉褲。

　　即使我們今天能穿上鴨絨褲，

　　也不要忘記啊，

　　我們的祖國啊是怎樣從貧窮苦難

　　和愚昧中脫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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