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都走了,把能帶走的全部都帶走了,只留下莊院,像一具空癟的殼。
干旱還在持續(xù),田地荒蕪了,各種各樣野生、雜亂的草依然在生長,高過了莊院,樹枝還在不斷萌發(fā),枝條伸過了院墻,遮蓋住了世代老人曬太陽的墻根。
院子空了,洞開的門窗,像一雙雙盛滿著委屈的眼睛,所有的憂傷、落寞就像旱情一樣在草木間蔓延。
人一走,莊院就不再是莊院了,也就不再需要路了,野草遮掩了門庭外先前的路,路越來越窄,野草越長越旺盛,樹木越長越茂密,莊院就顯得越來越荒蕪、蕭敗。莊院的蕭敗與荒蕪就源于恣意生長的草木,樹木的旁稍側(cè)枝已經(jīng)有好長時間沒有人修剪了,野草再不用遭受蹂躪和抑制了,它們都在按照自己的意愿生長,枝葉遮住了陽光,遮蔽了莊院往日所有的靈動,野草的莖葉高過了莊院,細碎的花朵開滿墻頭,臺階上爬滿了苔蘚,遺棄的灶臺、炕頭以及破爛的瓦罐瓷器上,落滿塵土。屋墻上的泥皮剝落了,墻縫里長滿了小草,喜歡陰濕的小昆蟲肆意出入,我從小睡大的火炕依然成了蠹蟲們的溫床。院落里,門庭外,道路上,植物無處不在,昆蟲與小動物無處不在,草木之間,昆蟲在高歌,小動物在歡舞,唯有我的莊園依然固守著屬于自己的孤獨和落寞。
我家的莊院是祖父留下來的,門庭外的一條小路連著村里其它所有的莊院,傳說這個村莊最初只有四戶人家,東山底下王氏,南灣李氏,西坡地劉氏,北灣韓氏,確切地說,最初的四戶人家,就是這個村莊各氏家族的家族樹,根植于斯,開花結(jié)果,最鼎盛的時候,連山坡上也擠滿了人家。
如果不是連年顆粒無收,如果讓我的父老鄉(xiāng)親還能從瘠薄的土地里看到一絲希望,人就不會走,莊院就不會被遺棄。
村莊里閑著的人越來越少,年輕的人越來越少,年少的孩子越來越少,村里就只剩下了像我的父母親一樣年邁的老人和一些像我的女兒一樣年幼的孩子。據(jù)說,他們都去了城市,對于在村莊里生活過多年的人來說,城市是一個寬泛的概念,只要是離開了村莊,就算是進了城市?h城也是城市,許多孩子考上了學,在縣城讀書,母親們跟著孩子走了,給孩子做飯、洗衣服、做伴兒,家里有老人的,把不多的家務(wù)活留給老人,家里沒有老人的,出門一把鎖。年輕人大都去了大都市,從村莊里走出去的年輕人,都沒有多少經(jīng)濟基礎(chǔ),才準備出去闖蕩,沒法拖家?guī)Э,有孩子的,把孩子留給老人,沒有孩子的,把老人留給南灣的幾畝薄地。從此,村莊就成了留守老人和留守兒童的收容所,在外闖蕩幾年,在外面打下了基礎(chǔ)的年輕人回頭將老人和孩子也接走了,村莊里的院門出進的人一天天少了,院門上的鐵鎖一天天地多了,不知道是誰帶頭拆了別人家的莊院,于是,整個村莊開始變得面目全非。村莊開始空曠起來了,蕭敗了。真擔心有一天我的村莊會成為一個空村,像南灣一樣長滿了植物,而南灣,留下的耕地越來越多,沒有人去耕種,一種叫莊稼的植物會從南灣絕種。這些植物需要人去照料,而人卻一個個,一家家從這個地方搬走了,它們該怎么辦?
臨行前的那個傍晚,我站在院門口望著南灣,我在想,如果南灣的這些植物行動起來和人一樣方便,它們會不會像我們一樣拋棄這片土地呢?所幸它們不具備人這樣的行動能力,它們也不曾擁有人的思想,它們只知道,根在那里,命就在那里。
在這里生活過的人,都被無盡的干旱和連年的欠收傷透了心。決意走出去的人都不愿意再返回到這里生活了?墒菦]有一個人能真正走出莊院,像我一樣,離開莊院的時間久了,就想回去看看,哪怕只是遠遠地朝著莊園的方向看一眼。
父親從祖父留下來的灶膛里掰下一塊焦土,就算是帶上了從祖上傳承下來的人間煙火,莊院的敗落從父親握在手中的那一塊焦土開始,莊院把未來交給了正在生長的植物和沒有萌發(fā)的植物種子。30年前,父親帶著我來到莊園,30年后,我?guī)е赀^花甲的父親離開了莊院。父親把他未來交給了我,我把一家人的未來交給了未卜的命運。
你不知道一個村莊被遺棄之后那種落寞的表情,我知道。我在離開莊院一年之后回到故鄉(xiāng),專程去看望我生活過的莊院,門窗洞開的莊院,有著和天下所有孤兒一樣的抑郁的表情,它們雖然被花草樹木簇擁著,但是它們依然是孤獨的.,在茂盛的雜草中,它們像一個個性格孤僻的孩子一樣輕吟,凄婉而憂傷。失卻了人間煙火味道的莊院被長勢旺盛的植物遮蓋著,一種蕭敗的味道正在滋生。這種味道是從雜草叢中的幾聲零零碎碎的蟋蟀的叫聲開始的,一下一下,將我的心揪疼,為什么非要遺棄,為什么我不愿在這里生活卻又回來了?小時候,就在這個莊院,我最喜歡蟋蟀的鳴叫了,那時候,蟋蟀的鳴叫聲中充滿了無盡的歡樂,歡樂得就像生命中從來不曾有過憂傷,如果我可以像過家家一樣將我的莊院搬走,那么,蟋蟀的鳴叫聲中就不會摻雜憂傷與落寞?墒侨松吘共皇沁^家家,我必須學會舍棄,必須學會承受。我無法忘記我的過去,無法忘卻與我的莊院有關(guān)的記憶,離開故鄉(xiāng),莊院常常讓我魂牽夢繞,我的莊院時常出現(xiàn)在我的夢境中,一直銘刻在我的記憶里,叫我怎能不想念我的莊院。
我們都走了,留下莊院,雜生的草以及樹木依然在生長,高過了院墻,遮住了莊院。田地荒蕪了,干旱依然在持續(xù)。我?guī)е业母赣H游走于千里之外,我們都是游子。無論走得再遠,心里一直裝著我們的家,無論莊院怎樣蕭敗下去,它依然是我父親唯一的故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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