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北京應(yīng)該說是一種偶然，認識海燕同樣也是偶然。

　　二十日到京，當晚下榻學生的公司。公司六點下班，辦公室內(nèi)就我們師生兩個閑聊。旁邊電腦前一位員工還在忙著，嗒嗒嗒的按鍵聲極富節(jié)奏地響著。我們誰都沒有注意。學生是公司的老總，只是這位員工打材料遇到問題請教老總時，我們才將目光移了過去：這是位女孩，著一襲紅白相間的運動休閑服，高揚著一束烏黑的馬尾辮，兩只纖手在電腦鍵盤上飛快地撥擊著，顯得十分精干；大大的眼睛，熱情地微笑著，一口極溫和的普通話使你不能相信這是一位來自山東的姑娘。

　　我們繼續(xù)閑聊，談話中自然涉及了這位女孩。經(jīng)學生介紹，她叫海燕，九五年來京，走過幾家公司，工作很不錯，業(yè)務(wù)特精。工作的轉(zhuǎn)換也許正出于現(xiàn)在所謂的“炒”，只是不是老板炒她，是她炒老板，而這里的'“炒”決非是由于業(yè)務(wù)上的水平低或工作有什么差錯，倒純粹出于這位年輕姑娘的倔強追求。姑娘不滿足于現(xiàn)有的工作、現(xiàn)有的水平，她要做大、做強。她記住了過去一位老板的話，打工要走這樣三步：做好業(yè)務(wù)，學會管理，當老板。

　　她也就稱我老師。知道我搞文學，出過幾本書，這次來京就是為了一本書的出版及推銷，而姑娘手頭正好有一篇稿件請我看，并愿意為我的書事幫忙。

　　這是一篇應(yīng)某雜志社約寫的稿子，主要是敘述自己的打工經(jīng)歷。內(nèi)容有了，只是很簡單，初稿，還沒有標題。文章分四個部分，小標題是：“神仙”、危機、拼搏、闖蕩。文辭字面看來欠和諧，倒也基本勾勒出了姑娘這幾年的生活經(jīng)歷及其心靈歷程。文章寫道自己來京時剛初中畢業(yè)，尚不足十八歲，虛報了兩歲才得以上崗，在一家雜志社當文員，不懂電腦，全靠自學，現(xiàn)在已經(jīng)能分鐘百字。她不僅為社里打字，還利用空余時間主動給編輯校稿，業(yè)務(wù)提高很快……當她拿到第一個月的工資，愉快極了，跑到超市里瘋花。這段時間，她過著神仙般的日子，無憂無慮。兩年后，因為大批高校畢業(yè)生涌向社會，海燕深感自己知識水平低，于是毅然辭去工作，回山東老家某中專學校學習，畢業(yè)后復(fù)返北京自修大專，并一邊打工。她說自己也不知什么時候知道了顧家。海燕家在農(nóng)村，爸是司機，自家有臺車，那兩年老出事，家人很耽心，每天都巴望著父親平安歸來。姐已出嫁，家中就媽媽一人，平時靠姨媽親戚陪伴，小海燕十分牽掛，經(jīng)常往家里打電話。她工資不高，也就千元左右，每月工資發(fā)了，她就立刻把錢匯回家去，有時甚至分文不留。她要為家庭分憂，為爸分憂，她要努力工作，掙大把大把的錢，把爸媽接到北京，過上好日子……

　　我看了她的稿子，心里很感動，提了點意見，打算動筆修改。姑娘怕自己字跡潦草凌亂，要自己先打出清樣后再讓我看。次日早晨我和學生出去奔波，回來已是午后，恰好海燕也出去了，請假去辦理一個證明。她工作很忙，每周六周日還要去圖書館查資料，所以改稿的事就擱了下來。兩天后，也是下午，我伏在學生辦公桌上小憩，被一陣電話鈴聲驚醒，朦朧中聽到有人在接，和對方通話，于是繼續(xù)瞌睡。倏然間一個熟悉的聲音叫我：“郭老師，接電話�！蔽因嚨匦褋�，“好，讓郭老師親自和你談。”海燕將話筒遞給我，我愕然：“喂，哪位？……喔，對不起。我和你沒什么聯(lián)系呀�！惫媚锩娉蕦擂�，極靦腆地將原委告我，原來她早已將我的求售圖書并誠征經(jīng)紀人的廣告單傳真給了她的老鄉(xiāng)，一位在京做事的原來的同事。剎那間，我不知說什么好，心中感激極了。一個小姑娘，一次短短的接觸，竟然對筆者如此信賴、赤誠，把一件本不屬于自己而且也不是她這樣小小年紀所能勝任的事情辦了，誠令人感佩、欽敬！

　　現(xiàn)在我才有機會提起她的那篇稿子，可是她早已經(jīng)發(fā)出去了，因為雜志社直催。她從電腦中調(diào)出來我看，原來她自己改好了，第四個小標題的“闖蕩”改為“再回首”。是啊，全文敘寫的不就是小作者京城闖蕩的經(jīng)歷么？不必再小標題標出：屈指七年，其經(jīng)歷不算曲折，不算坎坷，然而正是這不算曲折、不算坎坷的普通打工妹的生活經(jīng)歷，涵括了這位山東姑娘多少艱辛，又幾多勤奮、幾多追求？其間的苦和難是可想而知的，如今再回首，看走過的路，是為前路，為未來。小海燕是努力的，刻苦的，業(yè)務(wù)是熟稔的，曾受到歷任老板的夸贊和獎勵，至于她將來能否做管理乃至成為老板不敢肯定，但我堅信她會成長為一位很優(yōu)秀的現(xiàn)代白領(lǐng)！語云：不想當元帥的兵，不是好士兵，同樣，不想做老板的員工也不可能是位好的員工。做不做元帥或者老板不重要，重要的在于這種可貴的追求。

　　這時，我的眼前幻化出一片無際的大海，波濤浩瀚，浪尖摩天，一只雛燕穿云啄霧在勇敢地飛翔，迎著晨曦，飛向遠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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