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觀的《望海潮 梅英疏淡》語言字斟名酌、千錘百煉,對比的運用效果顯著,明艷的春色與肅殺的暮景對照,昔日“俊游”與今日“重來”感情相比,幽婉而凝重地表現(xiàn)出詞人凄苦郁悶的愁情。
《望海潮·梅英疏淡①》
作者:秦觀
梅英疏淡,冰澌溶泄②,東風暗換年華③。金谷俊游④,銅駝巷陌⑤,新晴細履平沙。長記誤隨車,正絮翻蝶舞,芳思交加⑥。柳下桃蹊,亂分春色到人家。
西園夜飲鳴笳⑦。有華燈礙月,飛蓋妨花。蘭苑未空,行人漸老,重來是事堪嗟⑧。煙暝酒旗斜⑨,但倚樓極目,時見棲鴉。無奈歸心,暗隨流水到天涯。
【注釋】
、偻3保毫绖(chuàng)調,見《樂章集》。此調詠錢塘(今浙江杭州),當是以錢塘作為觀潮勝地取意。
、诒(sī)溶泄:冰塊融化流動。
、蹡|風暗換年華:是說東風吹起不知不覺又換了歲月。
、芙鸸龋航鸸葓@,在洛陽西北。俊游:同游的好友。
、葶~駝蒼陌:古洛陽宮門南四會道口,有二銅陀夾著相對,后稱銅陀陌。蒼陌:街道。
⑥芳思(sì):春天引起了錯綜復雜的情思。
、呶鲌@:宋時洛陽有董氏西園為著名的園林。后世泛指風景優(yōu)美的園林。鳴笳:奏樂助興。胡笳是古代傳自北方少數(shù)民族的一種樂器。
、嗍鞘拢菏率隆
、釤熽裕簾熿F彌漫,天色昏暗。
【翻譯】
梅花稀疏,色彩輕淡,冰雪正在消融,春風吹拂暗暗換了年華。想昔日金谷勝游的園景,銅駝街巷的繁華,趁新晴漫步在雨后平沙?傆浀迷`追了人家香車,正是柳絮翻飛蝴蝶翩舞,引得春思繚亂交加。柳蔭下桃花小徑,亂紛紛將春色送到萬戶千家。
西園夜里宴飲,樂工們吹奏起胡笳。繽紛高掛的華燈遮掩了月色,飛馳的車蓋碰損了繁花;▓@尚未凋殘,游子卻漸生霜發(fā),重來舊地事事感慨吁嗟。暮靄里一面酒旗斜掛?找袠强v目遠眺,時而看見棲樹歸鴉。見此情景,我油然而生歸隱之心,神思已暗自隨著流水奔到天涯。
【賞析】
此詞不止于追懷過去的游樂生活,還有政治失意之慨嘆其中。
上片起頭三句,寫初春景物:梅花漸漸地稀疏,結冰的水流已經(jīng)溶解,東風的煦拂之中,春天悄悄地來了。“暗換年華”,既指眼前自然界的變化,又指人事滄桑、政局變化。此種雙關的今昔之感,直貫結句思歸之意。
“金谷俊游”以下十一句,都是寫的舊游,實以“長記”兩字領起,“誤隨車”固“長記”之中,即前三句所寫金谷園中、銅駝路上的游賞,也同樣內。但由于格律關系就把“長記”這樣作為領起的字移后了。“金谷”三句所寫都是歡娛之情,純?yōu)閼浥f。“長記”之事甚多,而這首詞寫的只是兩年前春天的那一次游宴。金谷園是西晉石崇的花園,洛陽西北。銅駝路是西晉都城洛陽皇宮前一條繁華的街道,以宮前立有銅駝而得名。故人們每以金谷、銅駝代表洛陽的名勝古跡。但詞里,西晉都城洛陽的金谷園和銅駝路,卻是用以借指北宋都城汴京的金明池和瓊林苑,而非實指。與下面的西園也非實指曹魏鄴都(今河北臨漳西)曹氏兄弟的游樂之地,而是指金明池(因為它位于汴京之西)同。這三句,乃是說前年上已,適值新晴,游賞幽美的名園,漫步繁華的街道,緩踏平沙,非常輕快。
因憶及“細履平沙”故連帶想起當初最令人難忘的“誤隨車”那件事來。“誤隨車”出韓愈《游城南十六首》的《嘲少年》:“直把春償酒,都將命乞花。只知閑信馬,不覺誤隨車。”而李白的《陌上贈美人》:“白馬驕行踏落花,垂鞭直拂五云車。美人一笑搴珠箔,遙指紅樓是妾家。”以及張泌的《浣溪沙》:“晚逐香車入鳳城,東風斜揭繡簾輕,慢回嬌眼笑盈盈。消息未通何計是?便須佯醉且隨行,依稀聞道太狂生。”則都可作隨車的注釋。盡管那次“誤隨車”只是無心之誤,但卻也引起了詞人溫馨的遐思,使他對之長遠地保持著美好的記憶。“正絮翻蝶舞”四句,寫春景。“絮翻蝶舞”、“柳下桃蹊”,正面形容濃春。春天的氣息到處洋溢著,人這種環(huán)境之中,自然也就“芳思交加”,即心情充滿著青春的歡樂了。此處“亂”字下得極好,它將春色無所不,亂哄哄地呈現(xiàn)著萬紫千紅的圖景出色地反映了出來。
換頭“西園”三句,從美妙的景物寫到愉快的飲宴,時間則由白天到了夜晚,以見當時的盡情歡樂。西園借指西池。曹植的《公宴》寫道:“清夜游西園,飛蓋相追隨。明月澄清景,列宿正參差。”曹丕《與吳質書》云:“白日既匿,繼以朗月。同乘并載,以游后園。輿輪徐動,參從無聲;清風夜起,悲笳微吟。”又云:“從者鳴笳以啟路,文學托乘于后車。”詞用二曹詩文中意象,寫日間外面游玩之后,晚間又到國夫人園中飲酒、聽樂。各種花燈都點亮了,使得明月也失去了她的光輝;許多車子園中飛馳,也不管車蓋擦損了路旁的花枝。寫來使人覺得燈燭輝煌,車水馬龍,如目前。“礙”字和“妨”字,不但顯出月朗花繁,而且也顯出燈多而交映,車眾而并馳的盛況。把過去寫得愈熱鬧就愈襯出現(xiàn)的凄涼、寂寞。
“蘭苑”二句,暗中轉折,逼出“重來是事堪嗟”,點明懷舊之意,與上“東風暗換年華”相呼應。追憶前游,是事可念,而“重來”舊地,則“是事堪嗟”,感慨至深。此時酒樓獨倚,只見煙暝旗斜,暮色蒼茫,既無飛蓋而來的俊侶,也無鳴笳夜飲的豪情,極目所至,已經(jīng)看不到絮、蝶、桃、柳這樣一些春色,只是“時見棲鴉”而已。這時候,宦海風波,仕途蹉跌,也使得詞人不得不離開汴京,于是歸心也就自然而然地同時也是無可奈何地涌上心頭。
此詞的藝術特色主要是:其一,結構別具一格,上片先寫今后寫昔,下片先承上寫昔后再寫今,憶昔部分貫通上下兩片。其二,大量運用對比手法,以昔襯今,極富感染力。
拓展閱讀:秦觀的文學貢獻
秦觀詩文亦為北宋一大家。明胡應麟于《詩藪雜編》卷五言:“秦少游當時自以詩文重,今被樂府家推做渠帥,世遂寡稱。”秦觀詩感情深厚,意境悠遠,風格獨特,在兩宋詩壇自成一家。散文以政論、哲理散文、游記、小品文最為出色。其策論文筆犀利,說理透徹,引古征今,富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黃庭堅認為秦觀詩只是盡情揮灑胸臆,專任自然,并未去刻意構想、苦心經(jīng)營,這點頗類似李白詩的“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其實,秦觀也并非不講究文辭的細密精致,只是不顯出過份人為的痕跡,而別以清暢流麗之態(tài)示人而已。他的“詩似小詞”,若換用李清照《詞論》的話,是“秦即專主情致,而少故實”。縱觀淮海詞,則多為純情任心之制。所以,馮煦《蒿庵論詞》云:“淮海、小山,古之傷心人也。其淡語皆有味,淺語皆在致,求之兩宋詞人,實罕其匹。”也許,正是在這種特定意義上,可以說秦觀詞與李白詩歌的主流藝術精神是一致相通的,故也不必過為計較,他們二者在藝術風貌上凄婉綿邈和飄逸豪放的顯著差異。
不言而喻,秦觀詞的藝術精神是多層次多元化的,如今來談論其主流部分,但卻不意味著可以以之總攬全體;從另一方面說,這種藝術精神的形成到成熟,也經(jīng)歷了他的整個創(chuàng)作生命,存在著一個不斷變化而發(fā)展的過程,始終呈動態(tài)流動形狀。如果將上述者置放于詞史、乃至文學史的大視野中來觀照,或許便能夠更清晰全面地認識其意義與價值取向。
秦觀在某些特定環(huán)境情勢,即“淮海秦郎天下士,一生懷抱百憂中”,如憶舊、遷謫時制作的這第三種類型的詞,已使原來侑飲娛興、按拍協(xié)歌的傳統(tǒng)價值歸屬摒退于很次等,甚或無相關連的幕后位置。而另外卻命其擔荷起詩歌在古典詩教理論里的代言情志功用,遂成為自我主體心態(tài)意緒的特定物化形式,以之滿足他嘆喟命運悲劇、宣泄人生愁煩的現(xiàn)實精神需要。
在這里,秦觀徑直將個體生命存在的種種缺憾納入詞中,再也無須假助以往閨思離怨之類的慣有模式,或故為飾辭托言以求深隱婉約之姿。對于上端,他一般僅只聊借來增大詞的容量與彈性,故得能在保留其主流性的本色風情韻調之際,又平添出若許的沉咽清悠意味,特見空濛雋遠之致。因而向來與周邦彥一齊被推許作“詞家正宗”,“大抵北宋之詞,周、秦兩家,皆極頓挫沈郁之妙。而少游托興尤深,美成規(guī)模較大,此周、秦之異同也”(陳延焯《白雨齋詞話》)。
他的這種藝術精神,多曾熏染影響到后來的許多詞家,如李清照、姜白石,直到宋末之周密,、王沂孫、張炎等,皆緣于生平身世國運而寄慨于詞,更大程度上朝向詩化的道路認同、復歸,乃至逐漸衍變?yōu)殚L短不葺的詩,相互間益愈以辭采意格相高,更加傾注到“娛己”的旨趣。雖然他們出于各自的才情藻思,所作風格面貌多有不同,甚或成為相對獨立之支派。但從總體而言,卻改造、更新,或者說更大程度上發(fā)展、擴張了花間、南唐以來的傳統(tǒng)藝術流派,使之不斷勃發(fā)充溢著生命活力,不至于趨向僵枯沉晦的末路。這其間,秦觀的貢獻是必須給予充分肯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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