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實秋不僅是現(xiàn)代中國舉足輕重的文壇大家,也是一位卓越的翻譯家。
一、引言
梁實秋先生不僅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xué)史上一位舉足輕重的文壇大家,也是一位卓越的翻譯家。梁實秋一生譯績輝煌,其中最廣為人知的翻譯成就是他用38年時間獨立完成的40卷本的《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堪稱中華譯壇的一座豐碑。此外,他還譯有《織工馬南傳》、《咆哮山莊》、《百獸圖》、《沉思錄》等多部西方文學(xué)名著。然而,由于種種原因,在中國大陸譯界的眾多出版物中,梁實秋經(jīng)常是被一筆帶過,比起對“文學(xué)家梁實秋”的研究,對“翻譯家梁實秋”的研究亟待進一步深化與拓展。因此,本文以梁實秋的翻譯為研究對象,試圖對此方面的研究做一點有益的補充。
二、梁實秋的翻譯原則一以“存真”為第一要義
眾所周知,上世紀(jì)20、30年代,梁實秋與以魯迅為代表的“左聯(lián)”展開了一場激烈論戰(zhàn),爭論的焦點之一便是翻譯問題。梁實秋撰文多篇來闡述他的翻譯主張,如《論魯迅先生的“硬譯”》、《通訊一則一翻譯要怎樣才會好?》、《論翻譯的一封信》、《歐化文》等。在這些文章中,他嘲諷地將魯迅翻譯的文章說成是“硬譯”和“死譯”。由于魯迅先生“寧信而不順”的翻譯觀廣為人知,與之進行翻譯論戰(zhàn)的梁實秋長期以來被人們誤認為是提倡“寧順而不信”的典型。
然而,事實絕非如此,梁實秋批評的是讓讀者看不懂的“硬譯”,他提倡譯文要通順可讀,但也堅決反對為了譯文的順暢而犧牲對原作的忠實性。在漫漫五十余載的翻譯生涯中,梁實秋始終將“信”字置于首位。在《論翻譯的一封信》中,他明確指出:“翻譯要忠實于原文,如能不但對原文的意思忠實,而且還對‘語氣’忠實,這自然是好的翻譯;雖然能讓讀者懂,而誤譯原文,這種翻譯是要不得的;既誤譯原文,而且還要讀者‘硬著頭皮’去讀,這是太霸道了。”很明顯,在梁實秋看來,譯文的順暢必須要建立在對原文“信”的基礎(chǔ)上。在晚年接受丘彥明女士采訪時,梁實秋也一再強調(diào):“我翻譯中首要注意之事是忠于原文,雖不能逐字翻譯,至少盡可能逐句翻譯,決不刪略原文。”可以說,梁實秋一生的翻譯活動都以“存真”為第一要義,“存真”的翻譯原則深刻影響了梁實秋的翻譯態(tài)度、翻譯選材以及翻譯實踐,下文將分點予以闡述。
三、“存真”原則指導(dǎo)下梁實秋的翻譯活動
1、翻譯態(tài)度一認真負責(zé),強調(diào)翻譯與研究相結(jié)合
首先,梁實秋注重對原作版本的選擇。既然梁實秋強調(diào)忠實原作,最大限度地再現(xiàn)原作的精神風(fēng)貌,這就必然要涉及到原作的版本問題。以《莎士比亞全集》的翻譯為例,由于莎士比亞作品不止一個版本,有古本,也有現(xiàn)代本,因此譯者需要決定以哪個版本作為原文材料。在版本的選擇上,梁實秋本著“存真”的原則,通過對莎士比亞早期版本的反復(fù)研究,參考現(xiàn)代諸版本,最終選定了未經(jīng)任何刪節(jié)的牛津版本,也就是沒有刪除劇中為了迎合觀眾而大量存在的污言穢語的版本,力求為讀者再現(xiàn)一個全面、真實的莎士比亞作品集。
其次,梁實秋強調(diào)細致的文本研究工作。梁實秋在《翻譯之難》一文中談及:“從事翻譯的人若不自己先徹底明白他所翻譯的東西就冒昧的翻譯起來,那是不負責(zé)任的行為。遇到引經(jīng)據(jù)典的地方,應(yīng)該不憚煩的去查考,查出來應(yīng)加注釋,使讀者也能明白。”為了翻譯莎士比亞作品,梁實秋做了大量的前期研究工作,他廣泛收集了田漢、孫大雨、朱生豪等人的譯本以及國內(nèi)外一切可以得到的珍貴資料,參考了18世紀(jì)以來各位名家的注釋,兼收并蓄,以便能夠更加透徹地理解原文文字背后的意義。瀏覽各家之說需要耗費大量的時間與精力,特別是遇到解釋不一致的地方,譯者更要仔細進行辨別與考證,可是梁實秋憑借著頑強的毅力和優(yōu)秀的譯德始終如一地堅持查考工作。在翻譯莎士比亞全集期間,他同時撰寫了多篇研究莎士比亞的論文,比如《莎士比亞與時代錯誤》、《莎翁夫人》、《莎士比亞的墓志》等等,這些研究工作成為他翻澤莎士比亞作品的重要前提。一個稱職的譯者在動筆翻譯之前,需要盡可能了解與所譯作品有關(guān)的信息,這樣才能充分把握原作、忠實原作,避免自己的主觀臆測。對查考研究工作的重視充分體現(xiàn)了梁實秋對“存真”原則的推崇。
2、翻譯選材一第一手的原文,反對轉(zhuǎn)譯
梁實秋以“存真”為翻譯的第一要義,特別強調(diào)譯者要從“原汁原味”的作品直接翻譯,反對轉(zhuǎn)譯。在上世紀(jì)30年代的那場翻譯論戰(zhàn)中,梁實秋在批評魯迅的“硬譯”的同時,也明確指出魯迅的“誤譯”主要歸咎于他的“轉(zhuǎn)譯”。轉(zhuǎn)譯比直接翻譯簡單,因為原文中許多令譯者躊躇的地方通過原譯者的翻譯方便了許多。但是我們都知道,從一種文字翻譯到另一種文字,不可避免地會造成原文傳達信息的損失,如果說經(jīng)過翻譯所得到的譯文已經(jīng)有所變形了的話,那么用這種已經(jīng)變形了的譯文作原文,將它再次翻譯為另一種文字,造成的信息損失就更大了,轉(zhuǎn)譯的方法和忠實原著的精神是背道而馳的,所以梁實秋反對轉(zhuǎn)澤,表明了他對于“存真”原則的堅守。
3、翻譯實踐
3,1 以“句”為單位進行直譯
將“信”置于首位的翻譯家大多屬于“直譯型”的翻譯家,梁實秋也是如此,在句法結(jié)構(gòu)以及內(nèi)容上,梁實秋的譯文都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的風(fēng)貌。
首先,在句法結(jié)構(gòu)上,梁實秋以“句”為單位進行翻譯,基本遵循原文的語序,體現(xiàn)了“亦步亦趨”的風(fēng)格。請看《麥克白》一劇第一幕第二景中的一段臺詞。
原文
SERGEANT……The merciless Macdonwald-――
Worthy to be a rebel,for to that The multiplying villainies of nature
Do swarm upon him--fromthewe emisles
of kems and gallowglasses is supplied……
梁實秋譯文:
軍……那兇惡的麥唐納一真不愧為一員叛將,為了做成他的反叛各種邪惡的品質(zhì)都叢集于他一身一西方的群島還以輕兵鐵騎來協(xié)助他……
在這段臺詞中,莎士比亞運用了結(jié)構(gòu)較為復(fù)雜的長句,中間三個分句是插入語。在翻譯的時候,梁實秋沒有對原文進行調(diào)整,而是完全按照原文的句式進行翻譯,甚至連標(biāo)點符號也和原文保持一致。
其次,在語言內(nèi)容上,梁實秋以“意譯”為主。下面以《羅密歐與朱麗葉》一劇第二幕第三景中的一段臺詞進行說明。
原文:
FRIAR LAURENCE Be plain,good son,and homely in thy drift;
Riddling confession finds but riddling shTift
梁實秋譯文:
勞講清楚些,好孩子,不要那么累贅,
謎一般的懺悔只能得到謎一般的赦罪。
從“謎一般的懺悔只能得到謎一般的赦罪”這句譯文明顯可以看出,梁實秋在內(nèi)容上完全按照原文進行直譯,雖然中國讀者讀起來有些費解,但這樣卻是對原文最大限度的忠實,以“信”為基礎(chǔ)的“直譯”也成了梁實秋譯本的一個鮮明特點。
3,2 異化策略為主
梁實秋在翻譯時恪守“存真”原則,這不僅體現(xiàn)在語言形式上,還體現(xiàn)在文化內(nèi)容層面上的“傳真”。因此,梁實秋主要采用“異化”的翻譯策略,力求真實地傳達原文的異國情調(diào),讓讀者欣賞到原汁原味的異域文化。比如在人名的翻譯問題上,和梁實秋同時代的翻譯家們傾向于譯筆的歸化與地道,例如著名翻譯家傅東華在20世紀(jì)30年代末翻譯美國小說《飄》時,把眾多的外國人名中國化,如“Scarlett Hara”譯成“郝思嘉”、“Rhett Butler”譯成“白瑞德”、“Ashley Wilkes”譯成“衛(wèi)希禮”等等。這種采用歸化法的人名翻譯雖然有利于中國讀者的接受,但是可能讓當(dāng)時的讀者誤認為英美人的姓名與中國人沒有什么區(qū)別,阻礙了異域文化的輸入。梁實秋本人非常反對將外國人名中國化,他大多采用音譯法翻譯作品中的人名,例如將“Julius Caesar”譯成“朱利阿斯西撒”,而不是采用流行的譯法,諸如“凱撒大帝”或“凱撒大將”。音譯法保存了“洋氣”,很好地傳達了原作的風(fēng)貌,能讓中國讀者直接感受到中外姓名文化的差異,是梁實秋“存真”翻譯理念的又一體現(xiàn)。
3,3 展現(xiàn)原作全貌,不隨意刪略
莎士比亞的作品中有許多為了迎合當(dāng)時的觀眾而存在的污言穢語,梁實秋在翻譯這些猥褻語時沒有任何刪節(jié),沒有顧及任何忌諱。相反地,朱生豪在翻譯《莎士比亞全集》時將這些淫穢之詞全部刪去,以迎合當(dāng)時中國的倫理規(guī)范。梁實秋認為這種做法是對翻譯之“信”的背離,他認為莎劇中的這些粗俗話語反映了人物粗陋淺薄的性格特征,而且對于激活劇情、增加舞臺效果等都有其特定的作用,是原作內(nèi)容很重要的一個組成部分,因此他主張對這些粗俗話語予以保留,以存其真。在“存真”原則的指導(dǎo)下,梁實秋的譯文對原文高雅處還其高雅,粗俗處還其粗俗,最大限度地體現(xiàn)了莎士比亞作品的精神風(fēng)貌。
四、“存真”原則對梁譯本的影響
梁實秋的翻譯以“信”為根本,其譯作的最大特點便是忠實原文。“存真”原則對梁實秋譯作的積極影響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兩個方面。
第一,梁實秋譯本的忠實性使之成為“學(xué)院派”譯本的典范,有助于讀者了解莎劇原文。我們中國讀者直接閱讀莎士比亞原著并非易事,梁譯本對原著高度忠實,加上其中簡明扼要的注釋,在讀者閱讀莎劇原文時能起到一種“拐棍”的作用,對照梁實秋的譯文,有助于讀者對原文的準(zhǔn)確理解和欣賞。因此,梁譯本的特殊學(xué)術(shù)價值不可低估。
第二,“存真”的翻譯原則使得梁譯本保留了較多的異域文化特色,從而促進了本土文化對異域文化的借鑒和吸收。莎士比亞作品中的典故比比皆是,典故是一個民族文化中非常重要的組成部分,許多本國讀者相當(dāng)熟悉的典故往往不為另一種文化中的讀者所知曉,因此這里就以梁實秋對于莎劇中典故的翻譯來進行說明。請看《威尼斯商人》第一幕第二景中的一段臺詞:
原文:
PORTIA If I live to be as old as Sibylla,I will die as chaste as DianaunlessI be obtained bythemanner of myfather’swill
梁實秋譯文:
波如果我活到西逼拉那樣老,我也愿意貞節(jié)如戴安娜而死,除非是按照我父親遺囑的方法出嫁。
注:西逼拉(Sibylla),老態(tài)龍鐘的預(yù)言家。
朱生豪譯文:
鮑西婭要是沒有人愿意按照我父親的遺命把我娶去,即使我活到一千歲,也只好終身不字。
在這個例子中,“Sibylla”和“Diana”是英語中的兩個典故,分別是“老態(tài)龍鐘的預(yù)言家”和“貞潔女神”的意思。朱生豪運用歸化手法,翻譯成“活到一千歲”和“終身不字”,雖然減輕了讀者的閱讀障礙,但是也喪失了向讀者傳遞異域文化的機會。而梁實秋采用音譯再加注的方法,不僅保留了異域風(fēng)貌,而且?guī)椭袊x者了解了“Sibylla”和“Diana”兩個典故的含義,為本國的文化輸入了養(yǎng)分。
當(dāng)然,不可否認,“存真”原則也給梁譯本帶來了一定的負面影響。由于過分強調(diào)忠實于原文,梁實秋的譯文不可避免地有“歐化”過度的傾向,因而某些譯文顯得生硬拗口,比如說中心詞之前“的”字結(jié)構(gòu)用得比較多,造成定語冗長,以及被動語態(tài)用得比較頻繁等等。另一方面,在最能體現(xiàn)莎士比亞語言精華的雙關(guān)語的翻譯上,梁實秋顯得創(chuàng)新不足,他多數(shù)情況下采取直譯加注的方法,僅在注釋中對雙關(guān)的用法加以說明,很難使讀者體會到“話外之音”的妙趣。
五、結(jié)論
梁實秋一生以“存真”作為其翻譯的信條,正是在“存真”原則的指導(dǎo)下,梁實秋嚴格篩選原作版本并主張翻譯要與研究結(jié)合;他主張從第一手的原文進行翻譯,反對轉(zhuǎn)譯;在翻譯實踐方面,他以“直譯”和“異化”策略為主,并完整保留原作風(fēng)貌,不隨意刪略原文。梁實秋以“信”為翻譯的根本,因此他的譯本最大限度地保留了原作的風(fēng)貌,成為“學(xué)院派”譯本之典范,極大地便利了讀者研讀原著,具有不可低估的學(xué)術(shù)價值。同時,梁譯本保留了較多的原文異質(zhì)性的成分,從而起到了傳播西方文化,為本土文化輸入養(yǎng)分的作用。從辯證的角度看,因為梁實秋將“存真”置于首位,因而他的譯本有時會出現(xiàn)“歐化”過度以及“譯趣”缺乏的特征。
總體看來,梁實秋的翻譯是成功的,悠悠三十八載,譯競《莎士比亞全集》,是中國獨立完成莎翁全集翻譯的第一人和目前為止的唯一一人,他的譯本也是目前為止最忠實、最詳盡的譯本?墒悄壳按箨憣W(xué)術(shù)界對于梁實秋翻譯的研究還略顯欠缺,我們希望梁實秋翻譯大師的地位能夠得到學(xué)界應(yīng)有的重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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