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去杭州，和一位剛認識的朋友聊天，不知怎么談起了夜半鐘聲，這位一直笑嘻嘻的朋友，突然沉下臉來，語氣也一下子變得沉重了：“我不愿意聽那夜半的鐘聲！”
“為什么？”我感到奇怪。
“心里難受。為一群冤死的溺水者難受。”
“什么？溺水者？”我更為大惑不解。
于是朋友講了一段故事：
“十年前，我在一家醫(yī)院里當(dāng)護士。一天夜里，突然緊急集合，說是長江里翻了一條客船，要我們趕去搶救溺水者。汽車飛馳到江邊，又坐汽艇到江心。還沒有看見沉船，就已聽到一片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簟Ｔ陟o悄悄地夜里，這急促而又雜亂的聲音驚心動魄，傳得很遠。我們靠近了沉船才明白是怎么回事。那條客船已在水里翻了個身，船底朝天，但還沒有沉下去。那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穆曇�，就是從船的底艙里傳出來的。聽聲音，起碼有上百個人在同時敲打船底，聽得都讓人揪心！那聲音，是困在底艙里那些垂死掙扎的溺水者在喊救命��！只有把船底割開，才能把他們救出來。救生船一艘一艘開來，圍在客船的四周，所有人都急得眼睛里冒火。幾個拿著電割槍的小伙子已經(jīng)爬到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拇咨�，只等一聲令下。但命令卻遲遲不下來，說是指揮部的人正在研究搶救方案。船底下的敲擊聲漸漸稀落，可命令還是不下來。指揮部還在為搶救方案爭論不休，說割開船底會使客船突然翻過身來，會危及救護人員的生命……一個多小時過去了，船底下的敲擊聲越來越稀，越來越弱，只剩下不多的幾個人在敲了。但，指揮部的會還是沒開完！一個在翻船時打碎舷窗死里逃生的乘客，顧不得滿臉滿身的血，在一條救生船上又哭又喊：“為什么還不救人？為什么見死不救？你們?nèi)集偭�！你們瘋了！”搶救隊里也有人急得哭起來。到后來，船底下只剩下兩三個人的敲擊聲了。而且是敲一下，停一會，再輕輕地敲一下……終于，那斷斷續(xù)續(xù)的敲擊聲停止了，江面上死一般靜寂，露出水面的船底不祥地浮動著，像溺水者臨死前的顫抖……突然，船底下又有人重重地敲了兩下——當(dāng)！當(dāng)！像是兩下鐘聲，在黑咕隆咚的江面上回旋。此后，什么聲音也沒有了。這時，天已經(jīng)微微發(fā)亮，指揮部這才決定割開船救人。切開船只花了幾分鐘。從底艙里撈出來三個活人，其余的全都是尸體。這些被淹死的人，曾經(jīng)用最后一點力氣拼命敲打船殼，但他們卻沒能得救！
朋友講完了她的故事，我們悵然對視著，沉默了很久。
這幾天夜里，我失眠了。當(dāng)鐘聲在寂靜的黑暗中突然響起來時，我的心為之震顫。當(dāng)年在指揮部里開了一夜會議的那些人，不知會不會在這深夜的鐘聲里失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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