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半個月前的周六下午，在艾智做機(jī)動教輔。悠閑地坐在大廳翻著書，突然被安排去接帶游老師的托管班——一個刺頭最多的雅思班。
我的任務(wù)是帶他們練口語再一個個抽題目過關(guān)。一進(jìn)班，一個高高大大的男生就跟我說：“老師你先考我，我準(zhǔn)備好了�！�
一直沒記清他是叫ZHR還是ZJZ，反正就是這兩個名字中的一個。這個班我之前只帶過一次，之后這個男生每次高高大大像一堵墻一樣迎面走來，見到我都會一臉無辜地嘟著嘴小聲喊一句：“老師好。”
我拿著他自信滿滿地遞給我的口語題庫：“那你先選四題呀，我考你�！�
“老師你幫我選嘛�！彼浱ぬさ仳橹碜涌吭趬叄拔叶紩�。”
“哎，可以啊你�！�
我翻著那本薄薄的口語習(xí)題大概地勾了四題。余光瞥見他一直站在那里一動不動，依然是直勾勾地，一臉無辜地看著我——那么大一只的大男孩，宛如一只任人宰割的小羊。
旁邊的LJ——一個 眼神里永遠(yuǎn)充斥著毫不掩飾的桀驁不馴的男生——晃蕩到朱的旁邊，不屑地瞥他一眼，對我說：
“老師，你覺得他還像小孩��？跟小孩子一樣�！�
跟小孩子一樣。
�。ǘ�
第二天的周日，帶SWP的一對一——一個學(xué)習(xí)的時候?qū)θ魏纬龑W(xué)習(xí)之外的事物都感興趣的小姑娘。
“老師你喝不喝奶茶？一起訂嘛�！�
“干嘛不喝，老師你又不胖……”
“我想吃榴蓮千層。”
“老師你用的什么色號呀，和上次的不一樣哎�！�
“老師我跟你說哦，XX老師他說你……”
我：“姑娘你靜下心來學(xué)一會好不好呢……”
安靜了一會兒：“老師你在干嘛（跑來瞄我電腦屏幕），哇這個看起來好高端�！�
“哎喲你回去回去。你學(xué)你的我學(xué)我的好不好？跟你說我可能是最后一天上班了呢�！�
“啊……老師我會想你的哦�！�
過了一會兒：“老師你都最后一天了，把艾智WiFi密碼告訴我唄�！�
“揍你哦�！�
�。ㄈ�
第一次帶的ACT班的一個孩子，叫ZYC。
默寫紙交上來改，上面修正帶從上至下一道長長的印跡。我透過光一看——哦，原來是抄答案把答案抄挫開了。
“你過來你過來……”
“老師我就是不小心畫了一道……然后涂掉的！”
“別騙人了�！�
“我就是畫了一道……嘛……”
“你這種小伎倆你以為我以前沒用過？？作弊技術(shù)這么垃圾還怎么混。重默哈，記住你了�！�
“哼。”
�。ㄋ模�
記得Y6J012那個班最愛在聽抄的時候和我討價還價。
放了一句的音頻放到一半就有人唉聲嘆氣甚至無奈地笑出聲。
“這句要不要講呀？”
“要的要的！講講講！”
講完以后，“還有問題嗎？”
“老師你再讀一遍，慢一點……”
讀了一遍。
“沒聽清，再來一遍嘛�！�
再讀了一遍。
“那個單詞怎么拼？那XX呢？還有XXX？……”
“老師你寫下來唄�！�
“能不能把整句抄黑板上啊�！�
你們要累死我喔。
…………
“好……這句可以過了吧？”
“哎等等……”
“我知道我知道，你們就是在拖時間。能少做幾句聽抄是幾句，占便宜了是吧？”
“嘿嘿……”
�。ㄎ澹�
WMH和JYX，一對好基友。
第一次帶Y6J018班的下午，班上只有他們倆上教輔課。這倆背單詞的時候一直在聊天，根本制止不住。
“你們 能不能 消停 一下 呢？”
“哎喲老師，我們在學(xué)校都不在一個班，平時都沒有時間像這樣聊天。我們要好好珍惜這樣的機(jī)會，回學(xué)校就不行了。”
“……”
艾智單詞默寫不過關(guān)的放學(xué)要留下來重默，過關(guān)才能回家（老王為了不讓學(xué)生逃跑，想出各種奇奇怪怪的對策也是煞費苦心）。
上次是去年最后一天，周日，做機(jī)動教輔。在大廳看書的時候，瞥見上午單詞沒過關(guān)的WMH趁老師回辦公室拿東西，悄咪咪拎著包走出教室。
我追上去：“你干嘛你干嘛去？”
“我……我包臟了，要洗包……”
“………（忍住笑）給我回去回去。”我順著看過去，他同命相連的沒過關(guān)的基友也拎著包，眼巴巴地站在A5教室門口把風(fēng)。“你也給我進(jìn)去，干嘛呢？怎么包都臟了��？這么巧�！�
“真的臟了，中午蹭到油了……”他倆一臉沮喪卻又固執(zhí)狡辯著被裝進(jìn)了教室。
當(dāng)天晚上看管學(xué)生重默的值班老師恰好又是我。WMH和JYX以及隔壁的ZYH一起留下來。
W：“老師你何必和我們耗著呢？為什么不回去陪男朋友跨年呢？”
Z：“她沒有她沒有她沒有！”
J：“哈哈哈哈哈……”
“…………”
被裝在教室里盯著背單詞也不得安寧。
J：“老師，離2017結(jié)束還有幾個小時，你還來得及哦。”
“閉嘴喔你……”
W：“老師我跟你講講哲學(xué)啊。地球是圓的……你所看到的存在是你幻想出來的，你所認(rèn)為的真理其實是……”
“怎么那么多廢話呢？你說說柏拉圖的人性三要素是什么？”
W：“……”
“那就好好背單詞�！�
（六）
說到ZYH。
可以說是艾智話最多最鬧騰的女生了。
然而大概是從小的性格所致，我對于與女生鬧矛盾有本能的恐懼，因此作為老師就是沒辦法對不乖的女孩子兇巴巴。
沒辦法，管不住她們。（加之她們每次見到我都會各種抬我……更沒法…………哎我這人就是經(jīng)不起夸。）
這個姑娘很喜歡用橡皮刻印章，上次還硬要送我一個長草顏文字的小印章，現(xiàn)在還在我抽屜里。
第一次帶她們班帶的時候，發(fā)現(xiàn)怎么全是女孩子。背單詞的時候一個個都叫苦連天，最后五個姑娘商量著一起不過關(guān)，放學(xué)留下來。
“我們每人默出十個，湊一張的量�！保ò菍τ谘潘嫉囊笫�50個單詞要對40個以上）
“好啊好啊�！彼腥硕寂氖址Q贊。
我：“聽說過博弈論的囚徒困境嗎？”
“啥？”
和她們解釋了一番囚徒困境，“也就是說，你們誰能保證不互相背叛呢？好好背單詞�！�
最后果然，除了ZYH，大家都是45+/50通過，而Z寫出來了不到20個。
“你們，你們一群叛徒！居然過了！”
“就你一個人沒過，明明是你背叛了我們！哈哈哈哈……”
�。ㄆ撸�
印象比較深的還有一個新來的一對一，CCQ。
我?guī)臅r候他是第一次來艾智上課，認(rèn)真到讓我慚愧。
“（訂餐時間）老師不用了我不看手機(jī)，拿走吧。”
“老師我不用休息，直接做題吧�！�
“（給他講題）好的我記住了以后會更細(xì)心的。”
“（告訴他有篇作文選做）沒事，我兩篇都能寫完�！�
寫完一篇作文檢查語法錯誤檢查了大概有二十遍�？此J(rèn)真那股勁，我自己，都不敢瞟一眼手機(jī)。
之后的那個周末也是我?guī)?/p>
帶他練雅思口語題庫。抽問Part 3的時候，有一個問題大意是：在你的國家中的文化中，女性遲到是否為公認(rèn)可接受（容忍）的？
這小孩眉頭一挑，瞇著眼睛：“我拒絕回答這種問題�！�
“哎別任性，我知道問題怪怪的，不過考試你敢這樣？”
“嗯，考試遇到這種我就不回答。我不能回答�！�
“？？”
“老師你知道嗎，我是南京高中性別平等聯(lián)合協(xié)會會長�！�
一開始還以為是他編的，后來才知道確實有這個組織，越聽越玄乎。
據(jù)他所說，他自己是女權(quán)主義者（其實準(zhǔn)確地說應(yīng)該是人權(quán)平等主義……），這個協(xié)會是高中生創(chuàng)辦的一個爭取性別平等的組織，經(jīng)常會舉辦一些宣傳活動。
和他休息時間偷偷聊了一些關(guān)于國內(nèi)外女權(quán)發(fā)展，性別和權(quán)利平等，言論自由等等話題，對這個小孩還是有些出乎意料的。最后他又輕描淡寫地補(bǔ)充了一句：“哦對了，你在看的這本書我也看過一些，作者挺有名的。”是弗朗西斯·福山的《信任：社會美德與創(chuàng)造經(jīng)濟(jì)繁榮》。
Respect.
上次最后一天上班，下班的時候遇到他在等電梯：“嘿，老師你也下班了�！�
“嘿好巧哦，我可能以后不來了哦�！�
“啊？”他兩只眼睛瞪地滴溜圓，“為什么��？”
還有在一次得知我因沒人幫我拿校門口的快遞而心情郁悶的LZQ：“讓別人幫你拿啊。你沒有男朋友嗎？沒有閨蜜嗎？老師你怎么什么都沒有啊�！薄伴]嘴哦你�！崩^而之后每次見到我都問一句：“老師你找男朋友沒啊。”
還有一次被我抓到作弊叫她重默卻一直不背耍無賴的LZT，無數(shù)遍地：“老師你就讓我過嘛”。放學(xué)抓著手機(jī)就想跑，卻被我緊緊抓住手腕，這個戴著淡藍(lán)色美瞳，上課一直拿個小鏡子左照右照的小姑娘想掙脫卻不能，閃著淚光的大眼睛看著我，無助中帶著憤怒。大概還是不敢和女孩子鬧矛盾的性格所致，之后每次見到她我都有些無端的害怕。
還有昆山我?guī)н^的那兩個高二班，一個叫做ZJX的男生，午休時間跑到一個女生耳邊說悄悄話，還瞄了我一眼�！罢f什么呢？說我壞話呢？”Z連忙；“沒有沒有……”過一會兒我偷偷問那女生：“他剛剛說啥了呀？”“嘻嘻他說老師你口紅色號好好看�！�
還有另一個班的幾個女生，每次一上課就湊在一起，不學(xué)習(xí)，還總是問我奇奇怪怪的問題。我很無奈：“你們，是不是，覺得除了學(xué)習(xí)什么都賊有趣啊？”“哈哈哈哈老師你說對了�！�
還有永遠(yuǎn)遲到，永遠(yuǎn)滿臉倦容，永遠(yuǎn)一做單項必討價還價的GZF，每次帶他的時候其實我也會想，如果我是他這樣被管著趕著強(qiáng)迫著學(xué)習(xí)，我大概也很不愿意吧。
還有總是一副小無賴樣的幾個男生，見到我就各種討好。
還有幾個笑聲很魔性的小孩，上次帶一個記不清是哪一個鬧騰的班的哪一只鬧騰的小孩：“老師你想笑就笑出來吧，我知道你憋得很難受�！�
哎。
記得十月中旬第一天上班前的兵荒馬亂。上班前一天晚上出去玩回去得晚睡得也晚，什么都沒有準(zhǔn)備。第二天五點就爬起來胡亂收一通一路小跑去地鐵站。因為之前被徐老大“備課到凌晨兩三點”的故事嚇壞了，在地鐵上打開電腦拼了命找聽抄音頻（然后去了才知道我?guī)У腁CT不需要聽抄……）。沒睡夠，頭昏腦漲，加之新來初到的不知所措，忙的暈頭轉(zhuǎn)向。材料也不知道要歸檔，下班了一邊把材料一份份塞進(jìn)檔案袋一邊掐著趕去昆山的高鐵的時間，背著脹得要爆裂的包一路小跑趕地鐵去南京南，第二天帶昆山兩個班帶的身心俱疲感覺整個人被剝了一層皮……第一次上班的心力交瘁記憶猶新。
過了兩個多月，艾智招了一批新教輔�？粗麄兣抨犱浿讣y，畢恭畢敬地問我各種問題的樣子，突然意識到自己竟然已經(jīng)被算是所謂“老教輔”了。
還記得新教輔們第一天正式上班的時候，我早上八點沒班課。收手機(jī)盒順便巡場的時候，看到一個ACT班和一個新教輔討價還價不想背單詞，新教輔是個柔柔弱弱的小女生，面對學(xué)生的反抗她有些不知所措，我打開教室門：“XXX，回座位上坐著去。哪來那么多廢話呢，要你們背哪幾頁就背啊，不都是ACT單詞嗎討價還價有意義嗎快背�！比缓蠛托陆梯o說：“別理他們BB哈，兇一點，別溫柔�！�
然后關(guān)門轉(zhuǎn)身離開的時候意識到自己好像真的是所謂老教輔了哎。
“這個人也許永遠(yuǎn)不會回來了，
也許‘明天’回來�！�
——《邊城》
上次下班的時候就想著，不知道以后還會不會再回去。不知道呢。
心血來潮雖然只寫了艾智的一些小孩，記憶中裝著的卻是與整個艾智的所有萍水相逢。
煽情的話多說無益也無聊。畢竟。我那么酷。是吧。
不過 真的 還挺想念的。
【最后插播一段我和徐老大的對話：
我：“你知道機(jī)動教輔怎么翻譯嗎？”
老大：“...Flexible Teaching Assistant?”
我：“NoNoNo, 是Excited(激動)Godfather(教父).”】
許卓然
2018/0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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