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面對黃昏里漸漸淡去的云霞，都會圖生一種莫名的惆悵，總感覺這片看似絢爛的風(fēng)采多多少少都帶了些落寞和孤獨(dú)。其實(shí)，世間萬物都是相對孤獨(dú)的，這黃昏中的落霞便是孤獨(dú)的一種渲泄吧!這個時候不由得想到原本孤單的母親。
一
每當(dāng)天氣明朗的日子我都會陪她出來散散步。母親精神好的時候走路也就稍微遠(yuǎn)些，路邊草木已很是蒼翠，一處屋舍籬墻看上去卻是蕭條衰落，滿目瘡痍。此處是舊街道的一隅，顯然是久無人居了。母親指著一堵高高的嚴(yán)重向內(nèi)傾斜的殘?jiān)嬖V我，它的主人(多年獨(dú)居的老婦人，如今在女兒們家里)有次回來，因大門坍塌，不得已從斷墻處爬上去也要回去家里看一看!我望著那堵陡直頹敗的殘壁沒有感到絲毫的驚訝。母親就坐在我的身邊，被兩次宣告命懸一線的母親，雖然看上去有點(diǎn)兒虛弱，自打回到她的家里便奇跡般地一天好似一天。除卻藥物，我覺得，心情是起了關(guān)鍵作用的。原本我以為把老人接在跟前守著才是敬孝，殊不知忽略了老人的自由，最重要的還有老人那份深沉的對家的依戀!
那段日子里，聽聞目睹一些事情，令我無助而憂傷!
本家有個爺爺，八十多歲了，老伴過世，跟了兒女在異鄉(xiāng)生活，聽說前些日子病勢沉重才回得家來，過了幾日居然好了起來，兒女們?yōu)榱松?jì)不得已，不能在家多耽擱，只好又帶上他匆匆離家。幾天前母親出去逗留碰上熟人跟她提起，這位本家爺爺最終還是走了，魂魄已然丟在異鄉(xiāng)，靈柩運(yùn)回來沒能進(jìn)村，在村邊搭個靈棚辦得喪事。
對于滿心盼著魂歸故里葉落歸根的老人來說，此種情形，終究是一種遺憾吧。
嬸母愛說愛笑喜歡和人打趣，成天無憂無慮的樣子。曾記得父親過世時，用畫匠油漆棺木，她在地下跟畫匠打趣逗笑，當(dāng)時對她那樣的情態(tài)很是反感。
叔叔病逝之后，她也跟隨子女落腳外鄉(xiāng)了，外面的世界很繁華，可是屬于她的天地卻很是單調(diào)，用她的話說就是:跟圈羊一個樣子。自己不敢坐電梯，出出進(jìn)進(jìn)沒有子女陪伴，她就下不得樓來。成天站在窗戶前望著外面的世界發(fā)呆。
有一回她從樓上下來，本來患有高血壓的她在小區(qū)沒走幾步便突然昏厥了過去，等她醒來已在重癥監(jiān)護(hù)室了。
每次去看母親，嬸母都是淚水漣漣，看上去與往昔相去甚遠(yuǎn)，簡直如換了一個人似的，無論思維還是言談都大不如前。前幾日硬拗著子女返回了老家。近來遇見，形景也看上去好轉(zhuǎn)不少。
目睹耳聞的老人總是令我無限感慨!可是又能怎樣呢?母親縱有萬千情由舍不得她的家，子女只一句顧不上在家照看，母親也只得默默收拾包裹無數(shù)次的作別她那座充滿溫情的院落……
在我這兒居住多年的母親，也識得幾個年邁的鄰居，只是她行動遲緩，走路早已離不開拐杖，去不了太遠(yuǎn)的地方;幾個老人均是跟子女住在一起，即便去了也覺著不太方便。
有些時候我會聽見母親沖著路上的某個行人打招呼，等我出來看時，卻發(fā)現(xiàn)她又把路人錯認(rèn)做村里某個熟人了。每次責(zé)怪她的莽撞，她都是訕訕的笑笑。
大多時候母親都在靜靜地孤獨(dú)著。
二
午后我已習(xí)慣不時地走向那扇窗戶，對面的小巷很深，沖著我家的窗口，一條公路直東直西橫亙在窗戶和小巷之間。
日頭偏西的時候，小巷出口處的一段臺階便剛好現(xiàn)出一處蔭涼。這時候小巷的最深處緩緩的蹣跚出一個滿頭銀發(fā)的老太太，因右半身偏癱的緣故，即使柱了拐杖,每邁前一步都異常的艱難。我轉(zhuǎn)身出得門去，南墻根下一溜兒納涼的人，母親已坐在其間。
我攙起母親越過那條公路，老太太已緊緊依附著墻體順勢坐下，與她而言那個地方起坐得力，用不著勞人攙扶，每天出來坐在那個老地方是她的首選。她坐定后沖著走過來的我和母親笑，滿面笑容里滲出細(xì)密的汗珠，一邊用手拍著身邊的蔭涼沖著母親說:你坐這兒，你比我強(qiáng)，我實(shí)在挪不動!我扶著母親在她身旁坐下，兩根拐杖躺在她們之間。臺階上疏影斑駁，坐上去猶有余溫。
此后的日子，就如同約好了的一樣，如果沒有什么例外，每天的黃昏時分，兩個老人就會在這個蔭涼處呆上一段時光。自此以來我總是覺得這個夏日的.黃昏很是遙遠(yuǎn)，猶如今夏的蟬鳴縹緲不定，遲遲聽不見回音。
老人這個樣子已是十多年了，去年老伴過世后才被接到子女跟前。相同的命運(yùn)使得她們彼此成了對方的依托。她行動困難，總是母親去找她。
去年深冬一場大雪后，天冷路滑母親也便很少出門了，偶爾出去母親回來告訴我:老人在她女兒家的窗前跟母親招手。之后母親去過一兩次，上下樓梯很是不容易，也就沒有再去。寒冷的歲月兩個老人間或透過窗戶打個招呼，彼此蕭肅著度過寒冬。
嚴(yán)寒只留下個尾巴的時候，母親突然病倒，而且一度病勢沉重。這期間老人幾次打發(fā)孫女來叫母親去跟她說說話。我?guī)状无D(zhuǎn)告說母親回去老家了，不敢提及母親的病情，擔(dān)心如果把詳情告知老人肯定會傷感落寞，暗暗的時常為母親祈禱:快點(diǎn)好起來!快點(diǎn)好起來!跟老人再去坐一坐，再去嘮嘮她們的家常里短瑣瑣碎碎。
可是老人還是知道了母親的情況，一日，竟然在孫女的攙扶下踏進(jìn)百步之遙的我家的大門，她要來看看母親，母親也想著該見見她了……
所幸的是，母親終于能柱著拐杖出門了，在日色將暮時分，只是能安靜地共同坐在那一處蔭涼里，對于她們就足夠了。
入伏后，雨水泛濫時節(jié)，到處是潮潮的青苔。母親時刻想念她的家，那次陪母親回去走了一圈，也就是兩三天的光景。上車的時候母親抱著兩個坐墊(用玉米葉子編織，俗稱谷墩兒)。我心下明白，氣候返潮了，坐在臺階上不如先時那樣溫?zé)�，母親抱著的倆個坐墊，是等夕陽西下時，一個給自己，一個給老太太。
第二天的午后直至日暮，我時不時的走近窗前望向窗外，臺階上蔭影依舊，始終沒有看見老太太從深巷蹣跚著出來。我看見母親在我家屋檐下，坐著一個坐墊，邊上放了一個坐墊。
對面臺階上的樹蔭早已隱退，蟬聲始終緲遠(yuǎn)，一個鄰居走過來說，好像看見老人的子女陪著老人回老家了。是的，聽母親說過老人也想家，也不止一次聽見老人說:想家，想老家里的那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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